(第五章/10)
我还记得上大学前临行那几天我跟顾海像往常一样去梅城外面的资江游泳时的情景。
我们从一惯热闹的沿河街往外走。
街上那个卖炒货的田伯给了我和顾海一人一包零食,一些炒南瓜仔、花生什么的东西。
他还跟我们说,等会我们游完泳后得照平常一样再去他的档口喝杯擂茶,他说今天他请客。
原来他准备这两天清完档口的存货后就南下去深圳,去帮他们家老三带孩子。
那天下午我们游泳游得特没劲,整个河岸根本没几个人。
往日经常也是这个时候来游泳的几个附近的女生也不见踪影。
要是我没有猜错,其中有个女生似乎喜欢顾海,所以她跟她的伙伴们每天这时候也会来这游泳,在一个比我们稍靠上游的地方,但恰好又让我们听到她们说话和打闹时的声响。
那个时候跟现在不太一样,那时候女孩子也会去河里游泳。
现在的女孩子都不去河里游泳了,她们只去游泳馆或者海边游。
“嗯,兄弟,那女的今天怎么没来哦?”我实在无聊就调侃顾海。
“什么?哪个女的?”顾海一副明知故问地表情。
因为长像和才华都很出众,梅山一中有好几个女生都对他颇有好感。
但顾海平时的确很少跟女生来往,也不喜欢把自己跟某个女生扯到一些暧昧的话题里面去。
中学时代你总免不要跟哪个女生扯上暧昧关系,但顾海没有。
“就是那个老是远远地朝着你哼小曲的那个呗!就是哼《听海》的那个。
”我觉得没劲,准备找点事乐一下。
“听说她叫唐雨,名字倒不错。
”
“得了吧,我才懒得理这些……不过幸好马上要出去念大学了,梅山现在越来越没意思了。
——最近你见过聂农吗?街头那家他以前驻唱的酒吧好像是要关门了,最近几次经过都没见开张!”
顾海考上的是北大的历史系,他也是梅山一中那几年唯一考上北大的人。
“那家伙出去打流了。
五月就走了,你不知道吗?”我提醒他说。
(第五章/11)
在梅山地区人们管到处混吃混喝为打流。
聂农就喜欢打流,三十好几了还一事无成。
他们家是从外地迁来的,大概是从他父亲那一辈迁来梅山的。
他父亲是知青,后来一直没走。
他父亲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败军之将。
因为输了年轻时最重要的一仗——老三届那会他考大学连续三次都没考上——后来就自暴自弃了。
他后来在梅山一所二流的中专学校当了大半辈子的老师。
显然是他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心态感染了聂农,聂农高中毕业后就成天待在家无所事事,后来梅城跟随外面的潮流兴起一些小酒吧后他才得以找到份酒吧驻唱的工作。
聂农的歌唱得还不错,但总是脱不了一股淡淡的梅山腔。
他偶尔也自己写点歌,甚至还大张旗鼓地出过一张专辑——大部分都是送掉的。
聂农说他喜欢梅山,喜欢那儿的一切。
他还说他将来要死在那里。
我想他也只能死在那里,因为他没什么钱哪儿也去不了。
虽然他喜欢打流,但其实他哪儿也去不了。
他歌写得还不错,但只在梅山才有人听他的那些东西。
现在梅山已经没什么人了,他弹唱的那家酒吧也垮了,他只好出门去打流。
“难怪。
也算个人物!”顾海继续说。
一般情况,我们通常不说人物这个词。
“好像他最近都待在青海那边吧,上次在网上跟他聊了会。
反正在西部很偏的一个地方。
他说在高原上时人会变得更敏感些,更适合于创作性的活动,比如写歌什么的。
”
“恩,这个提法不错。
有个诗人激进写作到近乎自闭癫狂时,他称之为高原上的日子。
”
“唉,就像我们以前说的,要是能搞到一辆便宜的二手吉普车,好好出去旅行一下那多爽!随心所欲,到处走走看看。
——这个夏天简直他妈的被白白浪费了。
害得我在去年学习那么紧张的时候还跑去考什么鬼驾照,真是瞎折腾。
上次你叔他们那辆吉普车后来是怎么回事来着?”
我再次谈起搞辆二手吉普车去西部旅行的事,这是年少那会我跟顾海永恒的话题。
“他说那是他们单位的公务用车,下乡开展工作时用的。
所以就算再烂也得留着,哪怕就那样一直放在政府大院里烂掉也不能卖。
”
“靠,真操蛋!我早就想出去转转了。
你看看梅山,尽是些坑坑洼洼的乱泥塘。
到处挖得稀巴烂,一会说要建这个一会说建那个到头来什么都没搞成。
以前还有些山可以爬一下,还有一大片梯田,现在都他妈的荒废了。
山上的野猪恐怕都要搞计划生育罗!”
“得了吧,先把大学念完再说,别老想着那些没谱的事了。
”
“那不行!等过两年弄到点钱,老子一定要搞辆吉普车去西部转转。
”
只要想起以前的事,我就觉得自己把很多夏天都白白浪费了。
(第五章/12)
募然间我又想起祖父给别人做法驱邪时的往事,那种烟雾燎绕和咒语怪腔交织的情景跟眼下这个移动互联网和经济全球化的世界仿佛一下子相隔了几亿光年那般遥远。
我在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突然间飞速进化到眼下这个如此精确和信息化的时代,我们身上那些为时令节气和春耕秋收所保留的敏感官能仿佛在打开电脑启动一个操作系统的时间里倾刻间化为乌有。
最让人烦躁的是在眼下这个资本为王的世界总有人怀着一副经世济民的口吻问起你对民主自由的看法,仿佛这样一来你人生的结局就没那么糟糕,资本的掠夺就没那么赤裸裸了一样。
民主也罢,自由也罢,我所能想到的只是那个买椟还珠的故事。
其它更加深刻的见解,只能等着那些手握资本的人每次向我们收取房租水电煤气费时再顺便传达给我们知悉即可。
那些东西就跟信用卡的账单一样从来不会迟到。